朝闻道。

因为想到了,所以就写了。

【俞亮时光】告白日(2) 说谎

你如果看得有些无聊,可以数一数文中有几句谎话。

————

心中无鬼,天下无敌。

 

 

06

      婚礼前一日应该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任谁都是头一遭,所以遇上总是要乱阵脚的。

 

      白潇潇的焦虑在这一天攀至顶峰。她一早上支使沈一朗跑了三趟婚纱店,先是婚纱与礼堂的玫瑰颜色不搭对,第二回又嫌头纱长不拖地显得不飘逸,沈一朗一脚油门踩进熙攘的车水马龙里,生生开出风驰电掣的感觉;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老婆电话:她干脆叫婚庆把花的颜色改了,婚纱就还换回原来那一款吧。

      "快点去,"电话那头吹风机震天地响,热风顺着听筒刮进沈一朗的耳朵里,"回来把时光捎何嘉嘉这儿——半小时内!"白潇潇又加一道催命符,啪一声挂了电话。

      沈一朗头痛,眉心直打结。他能在须臾间算一手棋的几番变数,但是永远猜不出白潇潇下一个心血来潮的决定是什么。现在才过九点,他穿越过这个城市的早高峰,踩了一路刹车,终于把车开到时光那边。三个电话不接,再好脾气的人也烦,他在楼下直鸣车喇叭。

      所幸过了上班点,小区里头少人。只有狗跟着吠了几声,时光终于从窗口探出毛茸茸蓬乱乱的脑袋。

      "——让不让人睡觉啦!"时光闭着眼冲楼下喊。

 

      时光前一夜没怎么睡,睁着眼睛听了一晚上风声。凌晨又起了点雪,飘在窗台上的声音不响,却莫名的不可忽视。他在被窝里翻个身,眼看窗棱结上一层薄白,干脆不睡了,裹起被子往地上一坐,抱着棋桌复盘决赛首战。

      但其实他一拿起棋子,精神反而放松,倦骨又惫懒起来。他伏在桌沿演子,算到一百零五手黑子打吃,白要脱先的,他却没头没脑地杀子去提,手心里捏着弃子就睡着了。他倚着棋桌跪坐到早上;被沈一朗吵醒,膝盖又麻又冰,疼得他浑身一哆嗦,站起来时又磕到桌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昨日撞青的地方紫成了一片。

 

      时光肿着一双眼,看清是沈一朗的车,咣当一声又把窗关上。沈一朗那厢刚从车窗探出头去喊他,却被时光闭户谢客;手机又响,他急忙回身时后脑勺撞到车门,眼镜都滑了下来。

      沈一朗一看是时光,气势汹汹地接电话。

      "喂!"时光比他更冲,嗓子里头又疼又哑,哽着音先拉长一声抱怨,语尾都破了音,"沈一朗你大清早的来折腾我干啥?"

      沈一朗气得要翻白眼,脑袋上被撞的那一块地方突突生疼;他的脑仁也要疼死了。

 

      "昨天说好,潇潇今天要带你去做造型的。"沈一朗说。

      他还是把火气压下来,尽量使语气温和一些。时光为了他的婚礼才从坡国连夜赶回,若非事出紧急,其实理应让人睡饱的。

      "又不是我结婚……"时光还在醒瞌睡,一头栽进被窝里,举着电话不再吱声。几秒钟后,楼底下车喇叭又响起来,穿过窗户和听筒在他耳边二重奏。

      "——得得得别叭叭了!起了!"时光一扔手机。

 

 

      其实白潇潇高瞻远瞩,女人的直觉永远在线。她如果想要一个完美的婚礼,而且已经对洪河妥协,那么就不能放任时光不修边幅。

      沈一朗和时光踩着点到,沈一朗又去折腾婚纱了,留下时光杵在门口。白潇潇瞧了一眼就说:"这谁呀,不成人形了都。"

      她这句话本就是揶揄,但眼风收到半途,顿了顿,又问:"时光,你带棋盘来干什么。"

 

      时光扣着顶鸭舌帽压住刘海,一条格子围巾粗糙堆在肩膀上,看上去像十七八岁,令白潇潇想起在围棋训练营刚见到他的样子。她很久没见时光这副打扮;时光后来跟俞亮待久了,也许近朱者赤,这几年衣品有所提升,冬天也是一套与俞亮相仿的高领衫搭呢大衣,慢慢开始有一点沉静的样子。总之不像今天,卫衣球鞋,背着书包,抱着棋盘,像在道场上学的少年人。

      时光打量了一圈,把棋盘平平整整地放在小茶几上,说:"你费劲给我弄什么啊,我还有事的。"他摸了摸鼻梁,决定撒个小谎,"今天我约了俞亮还东西。"

      "洪河我就不指望了。你现在可是焦点人物,能不能有点形象观念。"白潇潇脑袋上罩着加热罩,梗着脖子十分不自由,只能用眼神指摘时光,"俞亮明天也来的,你到时候给他不就行了。"

      室内空调打得足,时光放下棋盘之后空出手,背包和外套就一股脑扔在沙发上。他里头穿了一件明黄色的粗针毛衣,圆领露出一截脖颈来,显得衣服空晃晃的。

      "哪有喝喜酒还带个棋盘,给新娘子表演个弈江湖传统节目助助兴——扳点立巧杀大猪嘴。"时光往空调前头当着风吹,四肢都吹暖活了,袖子捋到胳膊肘,又说,"而且我跟俞亮约都约好了,跑一趟没事儿。"

      白潇潇说:"那一会儿让阿朗送你去。"

      时光道:"阿朗忙死了。"他要幸灾乐祸,嘴咧到一半,看到白潇潇的表情就不敢笑了,补了一招,道,"……忙、忙并快乐着。"

 

      何嘉嘉前年扩了店面,洗头房改成了正儿八经的妆发工作室;又与旁边的棋牌房打通,棋牌室改成咖啡厅,整个一层是造型中心,二层是买手店。何嘉嘉平时不怎么管店里的事,日本韩国两边跑,说是进修业务能力,其实只往街头巷尾的棋院道场里钻,顺手带回来各式各样的棋具,就收纳在二楼的展示柜里。

      年底他赶回来,专门给白潇潇做婚礼造型;白潇潇妈一样带上时光一道,陪自己打发烫头时间。现下时光也被封印在座位上,肩膀挂着黑色的塑料围兜,单露着一颗脑袋忧心忡忡,觉得自己一头浓密的黑发不保,扯着嗓子喊何师傅。

      "你急什么,慢工出细活,懂不懂。"何嘉嘉低着头在手机上下象棋,被时光一嗓子喊过来,瞧见茶几供着面棋盘,眼里头一亮,"兄弟,这棋盘不错啊。"棒棒糖在舌底下滚过一圈,他咬着棍儿又说,"给我侄女拿去下五子棋正好。"

      "去!"时光誓死捍卫俞亮的棋盘,骂道,"五子不行!"

      "呵,歧视链。"何嘉嘉嗤之以鼻。

      他在时光手感颇好的脑袋顶揉了两下,手上发梳剪子叮咣乱响。时光听着发怵就要缩肩,被何大师一巴掌打在后颈上。

      "别躲,猴似的。"何嘉嘉落剪子不耽误吹牛,"你不是还要去见俞亮吗,我保证你人模狗样的,帅过他几条街。"

      时光想了想,老实了,从镜子里朝何嘉嘉翻白眼:"我不收拾,也比俞亮帅很多。"

 

 

07

      时光本来是要打车去围达大厦。但天气很好,他心里头被阳光晒得轻飘飘,觉得这段路虽然长,走一走也没关系。

      这些天断断续续地下雪,但化得也快。路面积不起雪,连冰都很难结起来;而且因为下雪的缘故,阴云也少了很多,天蓝得像秋日里的湖,一点不见冬的暮气。不知道是否是这个原因,圣诞的氛围并不浓厚,时光一边走一边打量街景,他不过半年没有回家,但已经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除却甜品屋和蛋糕店那样看起来就很甜蜜的招牌上装饰着冬青与珊瑚珠,其实行人匆匆,并见不到节日将近的喜悦。

      小孩子过节才快乐;成年人有太多事要忙,是不怎么喜欢过节的。

 

      他想,幸亏沈一朗的婚礼放在平安夜,他这种孤家寡人也能因此凑一凑热闹。否则大家都去过节,就他一个人窝在家里打谱备赛,实在是很凄惨。他已经好久没有过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时光走了半程,颇为后悔。他背着包又抱着枰,其实觉得有些累赘,沉得他心口发闷;因为要拿棋盘,他手臂酸麻,指头也冻得发红,没有办法藏进兜里取暖。而且这一路单他一个人走,无人一共插科打诨;闷着头走到现在,着实有一些没劲了。

      他应该带个耳机出来的,他想,还可以听一听歌,走路就权当是散心了。

      时光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考驾照。他从小喜欢四驱车,却不会开车,实在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时光之前和俞亮一起住的时候,能搭俞亮的顺风车,顶多要被俞亮说一顿,但比起早贪黑的练车强上许多,他就懒得考了;后来,他近就走路,远就打车,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但像这种时候,他半路觉得累,而目的地其实就在不远;走也总之快走到了,还要打车,之前的路岂非白走,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气馁的事情,他又不甘愿做半途而废的人。他在这种时候总是后悔的,应该早一点把车学了。

      时光把红红的鼻尖藏进围巾里,心想,要是等会儿能和俞亮一起走,俞亮能不能让他搭车;他是不是应该跟俞亮客气客气,送一盒小蛋糕当作谢礼。

 

 

      时光在何嘉嘉那儿耽误了大半天,到围达大厦时已经四五点,正是人们无心上班开始神游的时候。他跟着洒金的阳光走过旋转门;围达大厅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奖牌,最上头的电子屏滚动近期比赛倒计时,很有棋队基地的氛围。

      前台的姑娘正在摸鱼看剧,认出时光来,夸他"真人比电视上帅好多”,还热情地送给他一小包坚果。时光没怎么被小姑娘夸过,面上发红,客套一句哪里哪里,棋坛的门面在你们家呢。

      小姑娘一乐:"小俞老师那当然是没人比得了。"

      小姑娘又说,"时光老师您有什么事儿吗?"

 

      时光心说都是老师,喊我就听起来像是在道场喊大老师,扳老师,喊俞亮就是小俞老师,跟韩剧里喊欧巴似的。

      时光回答说:"我来找俞亮。"

      小姑娘咦了一声,就问,"时光老师您跟小俞老师有约吗?"

      时光一愣,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搓了搓指尖,然后道:"呃……没有。"他想了想,又给自己打圆场,"嗐,我这不刚回国还没来得及——他有东西落我这儿了,我顺路经过正好拿给他。"

      嚯,俞亮九段好大的排面。时光心想。现在想要见他,还得事先预约,跟方绪学的摆谱吧。

 

      他心里不乐意,脸色就不太好看。前台的小姑娘察言观色,有些为难。但小方总嘱咐备赛期间谢绝会客,她就得委婉地赶人,道:"时光老师,要不您把东西放前台,小俞老师下班会拿走的。"

      时光自然不答应,说:"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给他。"

 

      第一遍电话俞亮没有接。时光躲开前台小姑娘探究的视线,抱着棋盘挪到大厅一角的会客沙发上。他掐着时间数了十分钟,又打了第二通电话,俞亮就接了。

      "时光?"俞亮有一些不可置信,约莫是没想到时光还会跟他联系。但他的惊讶仅仅抹平在语尾,再讲话时就平缓了许多,也许还有一点极为浅淡的不耐。以前他与时光讲话,如果被时光逼急了,心头起火也是这样的腔调,不耐却忍受,像日光下的影子缓慢爬过窗台,时间一长,自己就会消失的。

      "你又有什么事。"俞亮说,他也许意识到自己语气微冲,随即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跟师兄在下棋,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时光不怎么习惯这样疏离又有些锋利的声线,他还是更偏爱昨天晚上的,热牛奶一样的小俞老师。

      时光说:"俞亮,你在围达吗?棋盘我拿来还你。"

      俞亮顿了顿,声音压低一些,像是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捂着手机在讲话。他说:"时光,我跟你说过了,我很忙。不要来打扰我。"

      因为压着声音,俞亮讲话仿佛就在时光耳朵边上,惹得他耳廓发痒。时光想,俞亮嘴硬心软,最狠也不过这一招了,而且以为百试百灵。但他只要不应,俞亮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知道你很忙。"时光道,"所以我已经在围达大厅了,你一下楼就能看到我。"

 

      俞亮像是被气笑了,电话里头沉默了一刻,俞亮方道:"时光三段,你如果实在很闲,可以去找别人。我不像你,我还要下棋,没有功夫陪你开玩笑。"

      俞亮讲完这句就挂了电话。时光甚至没来得及回击,一口气不甘不愿憋在心口,像吞了一把刀,刀尖直直戳在胸膛里,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08

      前台小姑娘下班之前,又塞给时光一包坚果。时光把原本给俞亮带的小蛋糕当作还礼,说他吃不了甜食,不要浪费了,还是给甜甜小姐姐吧。

      小姑娘被他逗得直乐,说:"时光老师,小方总说明天没空,所以今天要带棋队去提前过平安夜的。小俞老师现在还没下来,没准早就走啦。"

      时光挠挠头,说:"噢……没事儿,俞亮让我在这儿等等他,就快来了。"

 

      现在外头天色黢黑,围达大厦里头也只剩零星灯火。保安师傅过来转了三趟,时光说,就走了,就走了,来接的人给堵路上了。保安师傅给他留了盏灯,但空调就要关了。

      "小伙子身体好,不怕冻。"时光笑嘻嘻地道谢。

 

      晚高峰早就过去了,路上车都没有几辆。围达这里地处偏僻,入夜之后,连路灯都很孤独。

 

      时光是知道俞亮并不会见他。但他此刻石佛一样抱着棋盘入定,血还涌在脑袋里,淡淡薄薄的火气被夜凉一浇,就剩一层令人晕眩的无力感了。

      他想,这么晚了,如果俞亮竟在这时候来,那就真的只能还棋盘了。则他这一招,亏出八百里外势,又实在自损得厉害。

      但不希望他来吗?时光在心里斗小人,随即又想,这实在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俞亮肯定不会来。

 

      其实他为今天准备万全,前一夜琢磨好借口,除了还棋,还可以向他请教决赛那一局棋:有一招缺漏,是他万幸走的一步险棋,其实可以好好与俞亮讲一讲的。若是俞亮冷言相向,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喊一句小俞老师,哄一哄他开心也无妨。

      他更胜以往,但俞亮凭什么不见他。

      时光几乎恼羞成怒地想:俞亮就是这么自傲。即使我追得再快,在他眼里,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洪河打电话给他,提起手机沸反盈天的,与时光这里的寂静对比鲜明。洪河听得时光居然说话有回音,问:"时长老,哪儿逍遥呢,江湖救急啊。"

      时光嘴巴里头发苦,心里想,荒郊野岭的,谁倒是来救救我。

      "怎么了啊?"时光清了清嗓子,问道。他眼见着讲话能冒热汽儿,又往玻璃上哈了一阵白雾,边在上头写字,心不在焉地听洪河讲电话。手指尖蘸得湿漉漉冰凉凉,他又把手缩回袖子里。

      洪河那边吵得不行,需得扯着嗓子喊:"阿朗婚房还没来得及布置呢,今儿我跟你就要在这鞠躬尽瘁了,快来!"

      时光说:"来来来。"

      他仿佛获得了一只钩子,一片锚,孤舟一般昏昏沉沉的思绪终于定下来,深长的黑夜里伸出一只手,将他缓缓拉回岸边上。

      时光顿了顿,又说:"洪河,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在围达大厦,太晚了,我打不到车。"

      "我去,你小子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啊。"洪河在电话里骂他。时光悄悄叹了口气,他强打精神,又要编一个借口,却听见洪河说,"屋里等着,我到门口了再喊你出来,外头冷死了。"

 

      时光心情好了一点。他跟洪河打完电话,手冷得要捏不住手机,揣回兜里捂着,又窝在沙发里抖腿试图生热。夜里的凉气直往他喉咙里钻,他喉咙里发痒,咳嗽了两声,还是掏出手机给俞亮发短信,说棋盘太贵重,放在前台怕丢。他如果没有时间拿,自己就先带回家了。

      过了三五分钟,俞亮回信息过来:「你还没有走?」

      时光看到信息,咧了咧嘴。他沉下一口气,往外头张望了一眼,路面上黑黢黢的,不见半点车灯。他又低下头回道:「刚走。」

      俞亮回说:「好。路上小心。」

      时光想不出该回什么,关上手机老老实实等洪河;其实没有等很久,车头打着远光转进来,停大门外头按两声喇叭。时光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提着棋盘就出去了。

 

 

      洪河开车很稳,但喜欢把暖气打足,烘得人缺氧,其实也有点晕车。时光一坐在车后座上就要昏昏欲睡,像回到他与洪河一起租的小屋里头,两个人挤在沙发上吸泡面,油汀的热风对着他俩面上吹,两张脸红得发皴。

      洪河从后视镜里瞟他,问:"时长老牛逼,去G.C踢馆还自带棋盘啊?"

      时光没力气捧,回答道:"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嗐,明儿俞亮来,咱灌他个七荤八素的再跟他下,保管打得他落花流水。"洪河安慰道,"你那块破棋盘看着就晦气,你还当个吉祥物呢,早该扔了。”

      时光赞同,鼻子里嗯一声,"我回家就扔了它。"

 

      许是洪河有所察觉,他开车看路,但其实余光时不时就往后视镜里打量。他看时光闭着眼结着眉,鼻子堵得直哼哼,讲话也闷声闷气,试探道,“感冒啦?”

      时光配合地一吸鼻子,“嗯,今年太冷了。”

      洪河撇了撇嘴,"臭矫情,多穿点能要命。"

      他去副驾座上翻围脖,往后一抛扔进时光怀里头,"戴上,让你感受感受你嫂子爱情的温暖。"

      毛线的触感柔软而厚实,时光捏在手里,要贫:"这话我听着怎么不对劲呢。"

      洪河嘿了一声骂他:"戴上吧这么多话,不去讲相声特浪费你这张嘴是怎么着。"

      时光一乐,戴上围脖,半张脸就埋进毛茸茸的触感里,他干脆把整张脸都埋进去,过了片刻,回道:"一起啊洪少侠,咱俩搭肯定成角儿。"

      洪河啐他,"我不跟你搭;你找俞亮去吧,捧哏讲究一语致死,天底下也就一个俞亮镇得住你。"

      时光听了就笑。他想夸洪河慧眼识珠,俞亮确实有这样的本事。但他一张嘴却哽了嗓,像一团极为酸涩的东西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咽不下,令人作呕。

      "洪河,"时光道,"我今儿其实戴了围巾来着,落围达那儿了。"

      洪河就说:“明儿让俞亮拿来吧,车都开出老远了。"

      时光想了想,确实不好意思叫洪河再开回去。他应一声,把围脖抻开一些,几乎蒙住整张脸,他把眼睛也藏在那片软厚的毛绒之下,眼泪涌出来,被绒线吸收得一干二净。

      他就那么仰在座位上静了半天。洪河以为他睡着了,车子里只有风扇轰鸣,间或能听到时光缓而略重的鼻息;时光以往一上他车就窝后座睡觉,如果不叫他,他能安安心心一路睡到目的地。

      "没事,"过了很久一会儿,时光才说,"太麻烦俞亮了,围巾而已,没了就没了。"

 

 

09

      值班的门卫师傅被车喇叭声给喊出门。他匆匆忙忙套上棉大衣——晚上降温到一定程度,又开始飘雪点子,他想,这样不痛不痒地雨雪,搞得人骨头里发冷,还不如下一次大雪来得痛快。

      他虚着眼认出车牌,朝车里的人打招呼:"小俞老师,这么晚还来单位啊?"

      俞亮点点头,说:"有东西忘拿了,麻烦您开个门。"

      门卫大爷挺喜欢这个谦和有礼的年轻人,笑呵呵地打趣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大晚上要来,没它睡不着觉啊?"

      "重要,没它不行,"俞亮笑了笑,冲门卫师傅挥挥手,又说,"您进去吧,外边挺冷的。"

 

      围达大厦里头黑了灯,旋转门看起来像一张怪异的口。俞亮推门而进时被冰得一激灵,脚步才慢下来,缓缓在黑暗里站定。展示墙上的电子屏成了唯一的光源,不知疲惫地滚动比赛信息,此时正好播放第七届应氏杯决赛五番棋的战况,12月21日中国选手时光三段1:0韩国选手朴廷焕九段,首战告捷。

      直到最后一个字播完,俞亮才转开视线,目光首先在大厅搜寻一遍。他眉头结得死紧,黑暗里头难以视物,他眼睛里头发酸,摸着黑习惯了一会儿,最后在玻璃幕墙的角落里找到一片斑斑驳驳的痕迹。

      俞亮辨认一遍,又用指尖顺着痕迹描过去。他心想,整个围达,谁会在玻璃上画九路棋盘下棋。这么丢脸与幼稚的事,一定是时光的杰作。

      时光其实走了没多久,他想。他从方绪的酒吧开车赶过来,要是路上少一两个红灯,说不定就会遇上。但俞亮脑海里的念头剥出一截细小的分芽,迎风而长,他又觉得,还是不要遇上的好。

 

      俞亮赶来的时候数着钟点,他在心里其实为今夜预留出目的未明的相当一部分时间;现在剩他一个人,空闲就显得多余了。俞亮撑着膝盖站起来,原地顿了顿发麻的双腿,又坐回沙发里头。他低头去读时光画在玻璃上的九路棋谱;备赛紧张,唯独现在空余,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时光画在玻璃上的,是他决赛上扭转乾坤的一招托。俞亮曾复盘过这一局,唯独在这一角上意见不同,又列出一些自己的路数。而现在他对着这一方小小的九路棋盘,就着时光落的子,一笔一画将棋局继续对弈下去。

      时光不能没有围棋,他想。

      从来无有一人如时光,没有人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就算是俞亮也不行。



未完待续

———

心中无鬼,天下无敌;而说谎者千疮百孔。

不知道怎么定义,可以算一个炒冷饭过渡章,起因是想写时光哭哭(哭了的,在洪河的车后座上,体会一下,别问了


梗很老,我码字满篇俗手。


关于前文时光不假思索拒绝俞亮,与本篇俞亮逃避时光而不见的原因,请见。。。 

双子星捅窗户纸建议与意见请务必评论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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