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因为想到了,所以就写了。

【俞亮时光】永子与棋士

原剧向衍生,碎嘴妈系文学,沿用《潮汐》设定。

俞时无差。

—————

求索生机,孤注一掷,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是棋士。

而你要做顽童,不要做君子。

 

 

01

时光九段垂涎俞亮九段的永子已久。

他和俞亮一样,下棋瘾大。天冷之后不愿出门,两人就不去黑白问道馆了,屋子里暖气打得直起烘,一人一床毛毯一杯热橙汁,对着棋局能坐上一天。冬天还没过完,棋子磨得像兰因寺伙房里头捡起来就能下棋的小破卵石,时光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天,说动了俞亮回家去取那盒永子。

俞亮征得俞晓暘同意,将书房里一套永子并一方楸木棋盘也挪了出来。永子是当初俞亮签约G.C时方绪送的。俞晓暘其实心疼那块侧楸棋盘,真正上了年纪的老物,俞亮第一次得世界冠军时他也没舍得送。俞亮讲他和时光练棋少一块趁手的棋盘,特地去问俞晓暘什么棋盘好;俞晓暘想了想,把侧楸指给俞亮,自己提着渔具出门钓鱼去了。

这套装模作样的请教其实出自时光之手。时光把自己小时候跟妈妈要零花钱的本事倾囊相授,俞亮敷敷衍衍学了三分,心里觉得不可取,一到俞晓暘面前什么招都忘了,但也有他自己的本事,小胳膊肘往外拐,干脆还跟他爸多饶一块棋盘。俞晓暘又不介意,他退休以后常去兰因寺,砖划的方格线都能下棋;坐稳方圆的碁局纹楸,比逆徒送的永子绰绰有余,主要是儿子的排面要顶一层,不能被时光那小子看低一眼。

晓暘九段不知道时光乃正儿八经的棋文化荒漠,认棋不认枰。顶珍贵的一套棋具就这么移驾到时光两室一居到小破屋里。俞晓暘嘱咐二人好好练棋,时光从善如流、废寝忘食,拿这块侧楸棋盘垫过茶杯饭碗和自个儿的脑袋,只对永子推崇不已,视若珍宝。

俞亮问其原因,时光得意的不行,讲这棋比褚嬴要晚生一千多年,褚嬴指定摸都没摸过——不是常讲君子玉德吗,这棋就是围棋中的君子。要让褚嬴知道他时光拿着棋中君子打谱,指不定有多羡慕。

时光这样摇头晃脑地拽过一套说辞,越发爱不释手,碰上歇赛季里,就和俞亮抱着棋笥打上一整天棋谱。

 

这天二人吵一道死活题。棋眼都做了出来,时光偏认为尚有转圜余地,捻着一枚玉质润泽的黑子在手里盘了小半天,既不落子也不认输;俞亮冷笑,丢给时光一本《围棋发阳论》,说你算什么职业棋手,不如回弈江湖再喂三年鸡。

"哟,这本书您不送给沈一朗了吗俞大师。"时光揶揄俞亮,随手一翻书,又见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了题解,愈发乐不可支:"您什么段位啊,跟冲段少年似的还解发阳论呢。"

"这是我给围棋训练营备的课。"俞亮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理喻,将棋子往棋笥里头一掷,回击道,"能想到送这书也真是难为你了。时光,当年送书时,别说解题了,你连看都看不懂吧。"

时光倒是坦然承认:"其实送这书,是褚嬴的主意。"

提起褚嬴,二人未成气候的剑拔弩张当即歇了火。时光帮俞亮把书角压平,端端正正双手奉还,说:"我是去了道场以后才解完的发阳论;大老师上课要我们解天龙图,还不准交头接耳,好家伙,褚嬴也不帮我,我被大老师好一顿骂。"

俞亮拿过书,道:"天龙图比发阳论要深涩一些,以你那时的棋力,解不出来很正常。"

时光用指尖挠了挠鬓角,心口发堵一般幽幽叹了口长气,又讲:"我那时候觉得大家都解得出,就我解不出,我还当什么职业棋手。褚嬴说'古时候的棋士,哪怕气数已尽,也要求索生机,常有孤注一掷而后生的佳话。你连这样一道死活题都望而却步怎么行'——抓着我熬夜特训了三个礼拜死活棋。"

俞亮看时光这时候讲丧气话,屈了指头往棋桌上笃笃两下,道:"时光棋士,别消沉了,这道题解出来,我给你做排骨吃。"

时光眼神一亮,顺着梯子往上爬,又抓两枚黑子拢在掌心搓磨,说:"排骨盖饭都吃腻了,我要吃小排面。"

"……你先把这眼活棋破出来再说。"

俞亮眼神里头骂人,心说这人真的没心没肺没有原则,下次他再管这小混蛋他就不姓俞。

 

 

02

俞亮去找方绪打听永子的事。方绪支着眼镜回忆半天,想起那盒永昌棋的来历:他有一位朋友去云南赌石,剖了块南红玛瑙跟他稀奇;恰好那天俞亮定段成功,他就要了来,又找老师傅加工成棋子当作贺礼。奇货偶得,妙造灵机,意义非常,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副。

方绪奇道:"你是嫌我送你那副不够好吗?"

俞亮忙解释:"师兄,我是想给时光访一副永子。"

方绪闻言,笑得露出一点小兔牙,丝毫不见奔三男人的沉稳,再讲话时语气里头绕弯,叠了层淡薄的狡黠,故作惊奇地揶揄俞亮:"你的不就是他的,你俩还客气什么。"

这话讲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俞亮听在心里,面上不赞同,但也不辩驳,一抿嘴把将露未露的笑意压下去,眼睛里含了枚亮晶晶的星子,终于有点年轻人生气勃勃的样子。他在方绪面前不比俞晓暘那边拘谨,真把方绪当哥哥。方绪原本就晾在办公桌上的一罐热茶,俞亮将茶盖打开,撇了撇茶沫递过去。

"家里有一副,平时队里练棋也备一副。"小古板俞九段卖乖是师承时光又青出于蓝,自然妥帖毫不造作,"师兄,转会期就要到了。你也送时光一副永子,说不定他就来围达了。"

方绪眉梢一挑,心说俞亮这样子眼熟得很,跟时光那副憨小狗儿一样的神态如出一辙。他这个师兄当得不尽责,自家的白菜被隔壁菜地的蔫叶菜带坏了,合起伙来坑他——送什么永子啊,他还敢提时光签约的事儿吗。

商人的投机欲令方绪确实起过签时光的念头,但求生欲又使他放弃。

"时光跟方圆建投签了五年,这时候转会是要赔违约金的——我可赔不起第二次违约金了。"

俞亮那边话听到最后,笑容一僵,像刚冒芽的青枝儿给秋风压得一败,眉头就结起来。

方·祸从口出·绪九段见师弟表情不虞,这才回过味来说错了话。他把茶杯一端,低头佯装去撇早就清清爽爽的茶沫,跟着俞亮一道尴尬起来。

围达G.C除了周思远和俞亮,其他人都是方绪在定段赛里早已看好的新初段。周思远是连带着他的围甲队一道被老东家转给G.C的;方绪到底给谁付过一次违约金,答案不言而喻。

 

俞亮走的时候面色凝重。白川以为师兄弟二人关起门来吵了一架,赶忙来教训方绪为何招惹他的爱将。

方绪百口莫辩,自己还没委屈上,怎么就有人给俞亮出头。他把眼镜一摘,气得睛明穴都给捏出深深一道褶子来。白川睨着眼看方大老板那七八分难受的样儿,拉开椅子往他对面一坐,拿出首席教练的气势来给方绪复盘他的臭手。

"说吧,怎么回事。"

 

白川原先只知道方绪替俞亮付违约金。今天他头一回听说这师弟被家里断了资金链,卖了房子拿全副身家来养围棋队的荒唐事情。围达打进围甲时方绪在公司连摆三天流水席,一点不见捉襟见肘的落魄,白川想起来那段时间方绪都住在他自个儿的酒吧里,还以为他天天猎艳的本性难移,现下缓过神来,嘴巴里头发苦。

"建围甲队本来就是我的提议,怎么出了这事都不跟我说。你当我是朋友?!"白川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拍,满心满脑生自己的气,还迁怒起方绪来。方绪给吓了一跳,差点打翻茶杯,端起来想喝时一个踉跄,忍不住就翻了白眼。

"这有什么好说的,"方绪戴上眼镜收拾好表情。他这人,不比俞晓暘的风骨,也不是俞亮那样的沉静性格,他在这个年纪登了顶,举手投足都是风华正盛的自信。"谁还没个坎,迈过去不就行了。”

"我把小亮签下来,就当作是拿解约金做了一笔风投。"方绪这时候讲得风轻云淡,全忘了他那时满脸狼狈借酒浇愁的倒霉样子;镜片后头笑眯了眼,透出商人的狡黠来,终于把他师兄的火气压下去一些。

"师父他老人家阳春白雪,想不到这层弯弯绕绕。小亮他一个孩子,从没碰到过围棋之外的污糟事儿;我也算家里的大人了,当师兄的不帮一把,怎么都说不过去。”

 

 

03

俞亮从围达大厦出来时天色还早,悬在头顶的云里透着一股灰蒙蒙的蓝。他头一回早退,也不想回家,心里的烦闷被迎面一阵风吹散不少,鼻尖上落了点凉意,才发觉飘起了小雪。

既然不回家, 俞亮返回去找前台借了两把伞,迈开长腿往方圆建投的方向慢慢悠悠走。他其实没跟时光打过招呼;按照俞亮的脚程,约莫走到方圆建设时早已过了下班的点。但他并不习惯漫无目的,姑且就将时光的单位当作此次散心的终点。倘若和时光错过了,他那时再打电话也来得及,他琢磨好说辞:就说今天加了一会班,来不及做饭,他在外面打包了带回去,并且记得嘱咐时光不要乱吃零食。

俞亮边走边盘算,他离方圆建投的大楼越近,烦心事被呼啸的风吹在身后,雪织得细细密密向他脸上压过来。他这时才撑伞,羊绒大衣上落满了掸不干净的雪点;但肩背笔挺,神清骨直。心里想见时光的念头迎风而长,他稍稍加快了脚步,迎着风雪奔赴,像一腔孤勇的战士。

 

时光被许厚逮着复盘,七八点才打卡下班。他垂着一双眼望着乌岑岑的低云发愁,小小年纪成为打工人,平均下班时间远超这个城市的晚高峰。许厚喊时光一道吃面,两团鼓囊囊的羽绒服挤在一起钻出隔风门帘,拉着他往自家车那边走;时光冷得浑身发麻,只想赶回家窝小被窝,许诺下次一定,正要往外头冲,就瞧见了在门卫室里等他的俞亮。

礼仪周到的年轻人微微躬身,像是在和门卫大爷聊闲天,也是一副认真又疏离的面目。俞亮平日里不苟言笑,此刻站在小小一盏橙色的灯光下,拢在一方清透的玻璃窗里,像背负着一枚温暖又璀璨的小太阳。

“俞亮!”

时光咧嘴一笑,高声叫他,惊动了俞亮那边的雪夜昏灯。俞亮抬头,正对上时光和许厚推推搡搡。他跟门卫大爷道别,打伞迅速走了出来,一步并到时光身边;时光半大小子最喜欢雪了,头顶飘了一层白,俞亮帮他把一身的雪片拂干净,将富余的那一把伞递进时光怀里。

许厚如临大敌。

"小俞九段找我们时光有事啊?"许厚咬着字儿说,面上和和气气,俞亮九段前头偏偏加了个"小"字;其实俞晓暘退出棋坛,俞九段单就剩俞亮一个,许厚有意提辈份去压俞亮,是气围达竟派主将跑到家门口来抢人,围甲黑马了不起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俞亮那边早就偷了家,气定神闲不卑不亢,跟着时光喊一声许厚师兄,又往时光那边靠了靠,一把伞拢住两个人,单把许厚让在雪里。

"下雪了。"俞亮道,"我来接时光回家。"

他说罢,扯着时光的衣袖欲走。时光乖乖去跟师兄讲再见,许厚那边才反应过来,眼睛里头迷惑,生怕自家的崽被拐走,护犊一般拦住二人。

"你俩住一起啊?"

时光一乐,"要不师兄你给我涨涨工资,省得委屈俞公子来跟我摊房租啊。"

提到这一茬,许厚语歇,挥着手要赶二人走。时光说师兄工资那事儿你考虑考虑啊,冷不防俞亮将他怀里的伞夺来往许厚那里一塞。

"许厚师兄没带伞吧,我跟时光合用一把就行。"俞亮讲得彬彬有礼,眼里头沾了雪一般冷冰冰,一声再见话音未落,扯着时光便走。

"时光!"许厚在后头跳脚,"工资的事儿咱们可以再议——你可是签了合同的,要再敢跑我非得打断你的腿!"

 

南方少见大雪,时光瞧得稀奇,俞亮有意偏了伞去给时光挡风,也挡不住他探头探脑的猢狲样。两人的身上都落了雪。

时光放足了风,看俞亮肩膀上沾满雪点,这才消停下来。好在雪片干燥,风一吹能掉一大半,时光用手去抹剩下的那点残白,搞得衣服和手都湿漉漉,沾了雪的手被北风一剌,指骨节都泛出深红色。

"俞亮,你一直拿着伞累不累啊,"时光的手湿透,又扯着羽绒服的袖子去擦俞亮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大衣,动作毛手毛脚,水渍越擦越深,他讪讪收回了手,"换我拿一会儿呗。"

俞亮神色不耐,瞪他一眼:"你要是觉得手闲就把手揣兜里。"

"……狗咬吕洞宾啊你。"

俞亮破天荒不接他的茬。时光诶一声俞亮,俞亮就瞥他一眼;再诶一声俞亮,俞亮就再瞥他一眼。

"干嘛呢不说话,冻傻啦?"时光一巴掌打到俞亮肩头,瘦高个儿的身形一个踉跄,踩到马路边的薄冰,时光去拉一把俞亮才不至于摔倒。伞擎不稳,飞到一边;俞亮被疾风厉雪打了满头,这才回过神,脸上风雨欲来,一把拽掉时光扶在他肘边的小红爪子,怒道:"你能不能消停点。"

时光从今天碰着俞亮起就没见他笑过,当头一吼也愣了半刻。他见俞亮站在原地也不动,兀自捡起伞撑好,又问他:"小古板,脸臭得要命,谁惹你啦。"

他等了一会儿,见俞亮不接话,就自己答道:"正是区区不才在下。对不起嘛小俞老师,我跟你闹着玩儿呢。"

 

俞亮并非真的跟时光生气。但他憋闷一天,此刻终于在时光身上发泄出来,迁怒于人,其实理应他来说这一句对不起。他今天下午本也是想要向方绪道歉;方绪不仅不接受,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俞亮九段,无用之极。他想。只会逞一时之勇,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他是踩着师兄上去才能打比赛,当年围甲输得一塌糊涂,他就是这么报答方绪的。

俞亮一双眼睛压了点暗红,给风一吹,眼睛里头又酸又涩。他见时光鼻头通红,下巴冷得打颤,又想,他连打伞都打不好;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来找时光,时光本可以让许厚捎回家的。

 

雪碎风饕,俞亮觉得自己像一只过载的爆竹,心里滚过了所有歇斯底里的念头。他心里头沸着一炉迸裂的岩浆,但举目皆是深渊一般的高楼,他被呼啸的风雪压得身心皆颓,几乎葬身在这座城市的重峦叠嶂之中。

苦旅者举步维艰,他的呼救声无人听见。

俞亮叹气,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俞亮的道歉低不可闻,时光听来一愣,凑过去挎俞亮的肩,把挺拔的松竹压弯了腰。

"你怎么了,输棋了?"

俞亮踯躅半晌,道:"时光,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时光大惊失色,知书达理家学渊源的围棋界贵公子,褚嬴钦点的当代棋士之风,这都能跟"不懂事"三个字沾边,他时光这只皮猴儿怕不是要被他妈陀螺一样抽着长大。

"——诶哟你这话问得也太酸了。"他见俞亮满脸都是湿漉漉的风和雪,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这时就休争口舌。他又想说些话来哄俞亮开心,却不知该说什么。

俏皮话名人头衔战冠军时九段,偏偏在这种时候束手无策。

 

"你几岁啊小俞老师,成年了吗就在这儿老气横秋。"时光压了俞亮一头,话讲得欠,但正好温温缓缓贴在俞亮耳边。他讲话时呼出的热气正覆在俞亮的额角,被风一卷就散了,余温还留在脸侧。俞亮原本被冰雪吹得手脚僵麻,此刻却觉得像怀揣一只暖炉,烘得他整个人暖和起来。

"是不是方绪说你啦。"时光那厢还在替俞亮义愤填膺,"小俞老师不迟到不早退带头加班兢兢业业,他自己个儿一把年纪还叛逆得举世闻名,居然好意思说你不懂事!"

约莫是方绪被骂得惨,俞亮也听不下去,睨他一眼,道:"你不要这么说师兄。"

"你是人吗俞亮,你站在哪边的。"时光回瞪他一眼,但见俞亮终于有反应,一脸嘴嘿嘿笑起来,"有什么关系。你俩亲师兄弟,从来师兄就是要让着师弟的。"

俞亮的心尖上温温吞吞麻了一瞬,但又把突突跃动的心按回胸腔里。时光的几句话令他奇迹一般恢复得七七八八。他实在小觑了时光的能量,不仅是他的起爆剂,现在几乎能为他治愈一切难过了。他想:时光是灵丹妙药吗,并且还裹上五颜六色的糖衣,装进七彩斑斓的玻璃罐,塞进他触手可得的口袋里。

 

俞亮从时光手中拿过伞——时光像个顽劣的小孩,专挑积雪厚的地方踩,恨不得扔了伞去雪里滚一通;俞亮腰板笔挺,走路也根正骨直,一把伞撑得稳稳当当,将满世界的风雪都挡在了外头。

 

 

04

气象台的短信报了橙色预警,两人连滚带爬回到家,衣服能拍下一兜雪来。

俞亮煮好姜汤,一手一碗端出来,烫得指尖发红。时光早就换了睡衣,此刻裹了毛毯坐在棋桌前专心致志摆弄棋子,接过碗来顺手就放在棋盘上,沁出两道纹路。

俞亮一言难尽看他一眼,说:"先喝完,再下棋。"

时光只喝一口就被辣得直吐舌尖,姜味儿烧得嗓里一烫,手脚都暖和起来。他把双手双脚都藏在毯子里,真正像一只面团子又软又糯,冲俞亮点点头。

"俞护法请坐。"时光身子一回暖,脑子也活络起来,一捻不存在的胡须,摆开高深莫测的姿态,老神在在,"本长老先跟你讲个故事,不耽误下棋。"

回家的路上俞亮把方绪替他付违约金的事告诉了时光,消沉气儿还没散干净。时光琢磨一路,时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保密,但他觉得这件事对俞亮没什么好隐瞒。

"我当时不是闹着要解约退队吗。"时光提起这桩旧事,脸上发红,很是惭愧,但如今有俞亮跟他同气连枝,他又不觉得那么难过了,"我妈听说我不想下棋,瞒着我去找过许厚师兄,她带着房产证去的,不够付违约金,让师兄想想办法。"

俞亮第一次听时光讲起家事。他捧着碗坐在时光对面,热度熨满了整个掌心,想去贴贴时光蔫儿了吧唧的脑袋,但他又不好学时光把碗放在棋盘上。俞亮面上安静,心里活络,直觉时光为了安慰他,才将这件极为私密的事情剖白出来。他一方面高兴,但心里头又酸又软,时光像个能够治愈万物的小宠物狗,他不知这样的予取予求能到几时。

"许厚师兄压了我的解约申请,瞒下我消极退赛的事。他跟我妈说,合约期满之前,只要我回去下棋,他亲自替我去销假。"

俞亮愣了一愣,"许厚相信你会回去下棋?"

时光叹了口气,说:"不仅许厚师兄相信,我妈也相信。"

 

时妈妈和许厚私下讲好,不动声色地守了大半年,才等到时光北斗夺冠。时光从韩国回来,找许厚报到时知道这事,拽着许厚哭了半天,吓坏了李春树一干人等;如今再提起来,时光眉头软软一结,眼里头直泛潮气。他装作被姜味儿熏到了眼,清了清嗓,又骂俞亮煮的姜汤太难喝。

俞亮翻了个白眼,起身去厨房给时光舀了一勺红糖。时光一碗汤喝见了底,放下碗时睫毛粘成了一撮一撮,一抹嘴巴又嫌起俞亮来:真慢,坐下,猜先。

俞亮面上笑了笑,把心尖发软的地方掐了芽,心说下次你要再哭我可就不回避了。

 

"我今天跟厚哥学了一招。"时光一只手在白子棋笥里淘来淘去,手掌一拢,抓了一把棋子握在手心,笑得志得意满,一双眼睛光澄澄地看俞亮,"小俞老师,猜先吧。"

俞亮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耍什么花招。

时光拢那一把棋子是虚招,其实大部分都从指间漏了出去,真正捏在手心里的很可能只有一颗而已。这种盘外招他在棋馆一天遇上八回,早已见怪不怪;但时光的目光太过期待,俞亮在心里叹口气,往棋盘上放了两枚黑子,正中时光下怀。

"诶嘿嘿,没想到吧小俞老师,你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

时光小诡计得逞,得意的要命。他把俞亮一只手拿来,手里捏的白子就拍在俞亮掌心里。

棋子被捏得发烫;俞亮摊开掌心一看,单躺着一枚白色的永子,上头歪歪扭扭画了一张笑脸,是时光趁他去厨房时的杰作。

"俞亮,你再不开心,我可真没招啦。"时光将俞亮那边的两枚黑子连同棋笥拢过来;暖气兜头一罩,他往绒毯里一缩,单露出一只手来落子,嗒一声扣在小目上。

"我贴你七目半,守角开局,你可以慢慢走。"

 

 

05

长路漫漫,输赢有道,你要如稚童望月,心比天高,卸下包袱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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